材”与“不材”之间本是庄子关于为人处世的一则寓言。
说庄子带领学生路过一片森林,见伐木工人正在伐树,一棵又高又直的大树转眼间被伐掉,而旁边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树却完好无损,学生很奇怪,问老师,这棵树长得高大笔直却要被砍掉,而旁边那棵树歪歪扭扭却免遭劫难,这是为什么? 庄子说:“因为高大笔直能成为有用之才,而边上那棵树即使砍下来也没有多少用途,因此,高大的树木反而会首当其冲得被伐掉。”
傍晚时分,师生几个走进一户农家,主人盛情宴客,把家里一只不下蛋的鸡杀了来款待他们。学生又想不明白了,问老师:“你不是说有用之才才会被杀掉吗?而这只不下蛋的鸡,应该是没用的,为什么也难逃此厄运?”庄子这时才说出那意味深长的话:“天地万物,要想颐养天年,就必须把握度,要处在‘材’与‘不材’之间。”
在那大国纷争、杀伐不断的春秋乱世,庄子为求自保,才有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生信条。可是在老龄化日趋严重、空巢老人孤苦无依的繁华盛世,尤其是最近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两件事,竟让我联想到培养孩子亦应在“材”与“不材”之间。
年前,我远在老家景德镇的姑父去世了,享年73岁,在高龄老人有如过江之鲫的今天,这实在算不上长寿。姑父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在建筑设计院工作,因为性格难以合群,所以总有怀才不遇之叹。生有一男一女,儿子北京社科院硕士毕业后,又一鼓作气拿了奖学金出国,博士毕业后顺利娶妻生子,并在一家世界500强企业从事高管工作。儿子是姑父眼里的“人中龙”。而一母所生的姐姐尽管个子高挑,美丽娴静,却因为学业无成、工作平庸被他呵斥为“人之虫”,不仅很少正眼看她,说话间也是横眉冷对冷嘲热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怨怒之气。
姑父的离去让我们全家唏嘘感叹的不是他孤傲耿介、落拓不羁的一生,也不是他晚年瘫痪在床、缠绵病榻的苦楚与无助,而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甚至弥留之际,自己那个引以为豪的儿子因为工作忙不能从大洋彼岸飞回来看上最后一眼,而始终侍奉左右的偏偏是那个胸无大志从来就不受他待见的女儿。这其中的遗憾无奈甚至羞愧,我想这是姑父闭上眼也难以释怀的。
春节期间,我们又去积水潭医院看望了我的四外公、四外婆。四外公是我外公的四弟。节前,85岁的四外公支气管炎犯了,身体还差强人意的四外婆虽然也83岁了,但因为子女都在国外鞭长莫及,索性一起办了住院手续自己看护照料老伴。尽管他们住的是干部病房,条件也不错,我们全家也几乎每天都派人上医院探望。但在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里包括年三十,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在医院伺候另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其凄凉之境真是让人不忍卒看。
有谁知道,他们还有两个曾经引以为豪的孩子,都在改革开放初期通过托福考试出的国,儿子在西德成家,有体面的工作,本想把父母接过去,但西德三个月就得重新签证一次,太折腾老人也就作罢,这次父亲病了,因为手上有项目也只能以电话关心。女儿在美国,一直在大学里一个学位一个学位地攻读, 50岁了也没有成家,最近才找了个稳定的工作。金融危机肆虐的年份能有个工作不容易,所以回家过年、伺候老人根本就不可能。
在医院里,父母和他们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孩子。四外婆非常后悔,说当初就不该让孩子出国,以至于现在老无所乐、老无所依。四外婆非常羡慕我们一家,我父母生了三个女儿,大学本科毕业各自都有体面的工作,两个孩子在北京,一个在南昌,不仅人人都生活富足,而且一家人随时能见面,每年过年都能在一起,其乐融融。
一向很是开明的父亲也说道:“古人都知道‘父母在,不远游’,现在的年轻人拼了命要出国,自己倒是出息了,有见识了,可是父母呢,生活的唯一内容就是盼孩子的电话,盼孩子回家。”
母亲也说:“看来孩子还不不能太有出息了,做个普普通通、衣食无忧的中国人就很好!”
是啊,孩子太有出息常年在外踪迹难觅,对老迈的父母来说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可望更不可及;孩子没有出息整日蜗居眼前啃老烦老,对老迈的父母来说如同粘手的橡皮糖,恨也不是弃之不管更不行。
所以,一个人没有足够面对困难的坚强、忍受孤独的勇气,培养孩子最好还是把握好度,向老庄学习,处在“材”与“不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