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是暖暖的,光阴如此的安静,如一杯茶的安然。有些过往,想起来依然觉得凄凉,然而又带着暖意。生活,终究还是一路而来,又一路而去。
张生命不好,他自己说的。妈妈精神分裂症,下雨都不知道躲雨的那种,一个姐姐,应该有遗传妈妈,但比妈妈好一点,下雨知道躲,天黑知道回家,冷了会穿衣,饿了会要吃的。很早就嫁给了隔壁村比他家更穷的姐夫,一鼓作气,生了三个孩子。爸爸除了穷一点,没有其他毛病,勤快,强健,乐观,土里刨食,养活一家三口,还要接济一下出嫁的女儿。
很多农村和乡镇的60后70后,跃出农门的最快捷方式就是上初中中专,一进中专,就等于吃上了皇粮,成了公家人,改变了阶层。
张生第一年没考上,爸爸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转校转到隔壁乡镇的中学,那边升学率全县第一。张生复读的那一年,悬梁刺股,奋发图强。刻苦学习的同时,也挡不住少年慕艾的天性,纯粹的感情来得猝不及防,张生和小美就在眼神交流中,默默地定下了终身。两个人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地把萌芽状态的感情压制在心底,考上中专,就可以海阔天空了,不着急。
中考成绩出来了,两个人都考得不错,考上中专的同学们,约着去同学家里互相拜访,认认家门。那时候的中专,和现在的大学一样,也是需要背井离乡的。
张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卑,知道了自己和小美是不同世界的人。小美家在镇上,妈妈是老师,爸爸是警察,家庭氛围和他家是云泥之别。小美到张生家里,没有任何鄙视,对张生爸爸妈妈和颜悦色,还帮张生妈妈洗了头发,剪了手指甲。
上中专之前需要体检,张生体检不合格,刷下来了,脾脏肿大,心跳不规律。张生失去了改变阶层的唯一捷径。只有去上普高,争取将来考大学改换身份。
从前条件简陋,唯一的联系方式是见面,没有电话,很多农村,连信件都收不到,交通靠腿,很多家庭,连自行车都没有。整个暑假,在县城医院体检完毕分开后,大家没有再见面。
到了中专学校,可以寄信给中学的老师了。很多故事,很多信息,通过老师的转达,大家有了通信地址,也知道了各自暑假生活的点点滴滴。
张生没上高中,跟着远房亲戚,去深圳打工了,他爸爸妈妈都没有了。爸爸在他体检回家,听说体检不合格的消息,应该是急火攻心,晕倒了,醒过来以后,一直病病歪歪,被张生逼着去县医院看病,查出来是癌症。没住院,回家了。没两天,爸爸上吊自杀了。办丧事的日子里,妈妈找不到了,好几天以后,才在村外的池塘里浮起来。
张生还没有成年,成了孤儿,没有任何依靠,只有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姐夫,自顾不暇。
小美上的是师范,将来的老师,未来可期。张生整个青春期都和小美有书信往来,为了督促小美学习英语,有英语天赋的张生一直用英语和小美写信,以至于小美的英语突飞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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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毕业了,参加工作了,张生消失了,小美寄出去的信,再了没了回信,也再没有收到过张生的来信。
小美一直没结婚,单身。从买第一部手机开始,几十年电话号码一直没有变过,第一次申请的QQ号,第一个微信号,从来不更改。她一直和初中同学初中老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不为别的,就想万一哪一天张生回来了,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彼此。
一晃眼,初中同学,结婚早的,孩子都已经有孩子了,初中的老师,也差不多一个一个辞别人世。小美依然孑然一身,每年清明,除了给初中班主任上坟,还偷偷摸摸在清明时节前,去张生的爸爸妈妈坟前烧纸。
小美退休了,她这么多年,去过很多地方,唯独没有去过深圳,是不敢,莫名其妙的不敢去。她害怕在深圳的某个街头,碰到儿孙满堂的张生,或者,她害怕在深圳的某个公墓,看到张生的墓碑。
小美最喜欢去的地方,是福利院。她喜欢待在福利院和那些咿呀咿呀不会反驳不会嘲笑的老人孩子聊天,一聊聊一下午。